□  王平祥

 

　　沿着梅西河逆流而上，临近江西省境，有座形似拇指的石山，叫拇指山，拇指石西南有座七八里宽阔的天然湖，因为湖中长着不少野生莲的缘故，当地人叫它莲湖。

　　莲湖三面环山，东岸有块平地。平地不大：长与宽相当，宽1至2里之间。平地上有4个上百人居住的村庄，从上往下依次是刘村、张村、王村和杨村。

　　莲湖位于粤赣两省交界山区，地处偏僻，却早在清朝的同治年间就远近闻名。它出名是因为出了个刘三妹，而刘三妹出名则是山歌了。

　　“莲歌山歌系（是）出名，条条都有三妹名，条条都有三妹份，一条么（没有）她唱唔成”。

　　三妹家在莲湖刘村。父亲刘金福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。母亲刘叶氏娘家在松口，年青时唱得一口好山歌，嫁到莲湖后，平时没别的爱好，喜欢在空闲时哼几句年青时唱过的山歌。三妹有两个姐姐：大姐叫大妹，二姐叫二妹。因为生活艰难，二个姐姐不到三岁就被父亲先后送了人。三妹原本也是要送人的，因母亲生下她没有几天就下田干活，落下病根后没再怀过孩子，她才被父亲留了下来。

　　受母亲影响，三妹五六岁就会唱山歌，11岁敢上山与人打山歌擂台。因为山歌唱得好，不到14岁就在州内几县有了名气。

有了名气的三妹，走到哪都会遇到慕名要找她对歌的人。14岁那年，她随母亲到松口的外婆家，一天上午，正蹲在河边洗衣服，一条竹蓬船在她面前停了下来。

　　“喂！老妹，问下你，听说莲湖的刘三妹到了这，你知道她在哪么？”一个秀才打扮的人握着一把纸扇从船蓬内钻出来。“先生打听她有事么？”“哦，我是李秀才，人家都叫我山歌王，听说刘三妹的山歌好，我特意带了一船的山歌书想找她对下。”秀才摇着扇神气地说道。

　　“河唇洗衫啊刘三妹，借问先生哪里来？自古山歌松（从）口出，哪有山歌船载来？”三妹闻声起身唱道。

三妹的歌声一出，李秀才像哑巴似的站在船头。他想，真是人不可貌相，没想到眼前不及自己半个身高，衣服打满补丁，满脸乳气的半大丫头竟然就是自己要打听的刘三妹，更没想到这丫头果然名不虚传，还未对歌就能抓住自己刚才说话的破绽，一句“自古山歌从口出，哪有山歌船载来”就把自己压得死死的，以这样的情势，和她对起歌来也是自找没趣了。

　　李秀才迟疑片刻后，急忙叫船家调转船头离去。

　　光阴荏苒，转眼到了三妹谈婚论嫁的年龄。常言道，“女大十八变”，18岁的三妹和几年前李秀才所见时相比完全变了样：个子长高了，扁平的前胸明显凸起，身材匀称，身段变得富有曲线，一副瓜子脸配上一头飘柔的秀发，整个人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。张村、王村和杨村的小伙们常常用各种借口和她接近，而受同姓不通婚习俗制约的刘村小伙们，暗地里在怪三妹为何是刘姓。

　　莲湖山宛若画中：水，清得像一面镜子，湖边的山和湖上的天空，还有不时在天空飞翔的各种鸟儿倒映在湖中就像真的一样；山，青得像碧绿的翡翠，湖四周层层叠叠的山，除了拇指石上部露出三四百尺宽的岩石外，其它山岭都被树木遮盖得严严实实的。

　　4月，位于拇指石东侧的南屏山更是一绝：半山以下绿竹成荫苍翠欲滴，半山以上杜鹃红遍蜂蝶飞舞。

　　在南屏山杜鹃开得最为旺盛的时候，早饭后不久，三妹戴着斗笠拿着砍刀来到那里。

　　“南屏4月杜鹃开，蝴蝶纷飞采花忙，蝴蝶采花成双对，阿妹砍竹打单来。”

　　“拇指山下一兜梅，阿妹日日来相望，阿妈问我望脉基，我答阿妈望花开。”

　　“花开引来鹧鸪叫，鹧鸪叫得阿妹心烦，心烦只把亲哥怪，怪哥甘暗还唔来。”

　　三妹一边砍竹一边唱着山歌。

　　“十八阿妹嘀嘀亲，隔河相望唔知心，丢个石头试深浅，唱支山歌问妹心。”三妹正唱在兴头上，河对岸突然传来一位小伙的歌声。

　　唱歌的小伙叫杨阿贵，杨村人，大三妹4岁，三妹和他相识五六年了。近半年来，对过几次山歌后，他俩3日不见就会在心里你牵我挂。特别是阿贵，几个月了，经常一个人舍得求远跑到刘村附近的湖面来打鱼，打鱼时两眼老是瞅着刘村，还经常向刘村的人打听三妹的行踪。这天，他听说三妹上了南屏山，随后也跟了上来。

　　“南屏河水浅又清，阿妹既（的）心像镜明，阿哥有情妹有意，只爱（要）两人心甲（合）心。”见是阿贵，三妹心中暗喜随即唱道。

　　“山上竹子根连根，湖中莲子心夹（合）心，阿妹你系（是）山中树，阿哥就系树边藤。”

　　“山中竹笋节节高，节节也有竹壳包，你要包时包到底，唔好只包半中间。”

　　“生也缠来死也缠，生生世世结烟缘，生前结来同床睡，死后结来共棺材。”

　　三妹和阿贵你一言我一句，用山歌倾诉相互爱恋之情。

　　一阵山风吹过，三妹的斗笠被吹进了河中，阿贵急忙下河捡起。

　　南屏山河畔，蝴蝶上下翻飞，三妹和阿贵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
　　秋天，莲湖东岸一片金黄。早饭后，三妹拿起砍刀下山砍柴去了，金福把妻子扶回床上躺好后，拿起竹烟筒坐在床边一边抽烟一边和刘叶氏聊起三妹的婚事来。

　　说起女儿婚事，金福心中既喜又愁：喜的是三妹找到了一个好小伙；愁的是，眼看女儿要出嫁了，虽然今年的收成好，可除去地租和还掉为妻子看病欠下的印子钱利息后，剩下的想买块布给女儿办婚事用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财主张山豹管家张二的声音。

　　张山豹是莲湖的一霸，莲湖的好山好地都被他占了，这家伙仗着财势身边养着一班打手，不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。

　　他的管家张二也是一肚子坏水，平日老是到佃户家东瞅西看，哪个佃户家养鸡大了、猪肥了，或是哪家的女儿长得好看，都让他变着法子弄去了张家。

　　金福租种了张家十几担田。妻子刘叶氏病后，他前后向张家借过十几两银子，可不知张二是如何算的帐，他把每年打下谷子，除留下几担做种和一家三口喝些稀饭外，其他几十担谷子和辛辛苦苦养的猪和鸡全让张家弄去了，整整12年，金福欠下的债不仅一两未少，还增加了不少。

平时，金福最怕听到张二的声音，今天见张二找上门来，他的心禁不住一阵忐忑。

　　“哦，大管家来了。”怕归怕，金福还是要陪着笑脸把张二迎进屋来。

　　“恭喜你了，金福。”张二不客气地在金福搬来的竹椅上坐下，翘着二郎腿对金福说。

　　“哎哟，大管家，我一个穷人家，一家老小无病无痛，一天有两碗粥喝已经是烧高香了，哪有什么喜事噢？”

　　“怎么没有喜事，我家主人看上你女儿了，你说这不是喜事么？”

　　听说张山豹看上了三妹，金福心里暗暗叫苦。莲湖的人都知道，张山豹看上哪个佃户的女孩后，名义是娶来做小老婆，实际是弄到手玩腻后都成了廉价的佣工。

“　　　哎哟。这，这不行，我家三妹已经和杨村的阿贵换过八字了。”刘叶氏忍着腰病从床上爬起哭道。

　　“怎么不行？阿贵？阿贵算什么东西，你种的是张家的田，吃的是张家的饭，再说，你还欠着张家一屁股债，你拿什么来还？”　　　张二瞪了刘叶氏一眼接着眼瞪着金福骂道：“好了，主人说了，识相的选个日子乖乖地把女儿送过来，不然把你种的田收了再送你去见官。”张二恶狠狠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　　“井里撑船难转身，无法转身出井栏，爷娘卖儿儿唔怪，只恨财主黑心肠。”

　　一个月后，三妹被张二带着家丁抬进了张家，她本来打算和阿贵一起出逃，可一想到家中父亲被张家逼债时的凄苦，又改变了主意。

　　把三妹抢来的那天，张府上下张灯结彩吹吹打打非常热闹。

　　“一魁首啊，哥俩好啊，六六顺……”天黑后，宾客们大都散去了，一身酒气的张山豹和张二等一班亲信们还在正厅大台猜拳喝酒。

　　“有贼，快来人啊，快来抓他。”首先赶到阁楼的管家张二顺喊道。

　　“抓住那短命仔，谁抓住那短命仔赏大烟二两。”

　　“不，赏三两！”随后赶到的张山豹咬牙切齿地喊道。

　　“阿贵哥，不要理我，快走，快走啊！”三妹从窗口伸出头哭着喊道。

　　“三妹！”阿贵无奈地看了阁楼上的三妹一眼，含着泪无奈地溜下竹竿向湖边逃去。

　　“莲湖漂落梅江河，梅江河水渺茫，梅江行船千千万，做脉唔见我亲郎。”

　　在三妹被锁进张家阁楼后的第8天，莲湖下游60里外的梅江河上，一位浑身湿透的姑娘站在一条小木船上。她就是刘三妹。

原来，那天张山豹带着家丁赶阿贵时，三妹向送饭的丫头偷偷地要了一把剪刀。

　　几天后，当张山豹过足了鸦片烟瘾后打开关锁三妹的房门时，三妹用剪刀对住自己的胸口：“别过来，别过来！你要过来我就死给你看。”

　　“好好，死妹子算你有种，实话告诉你吧，你那短命阿贵前几天让我在梅江河追上，中了我一箭掉进河里喂鱼去了，嘿嘿，我看你还能死硬几天！”张山豹见硬来不行，只好重新锁上房门悻悻地离去。

张山豹离开后不久，天“哔哗叭叭”地下起了大雨。乘看守家丁去内屋躲雨的时候，三妹用剪刀把被单剪成条条结在一起作绳子，从窗口爬下阁楼。

　　在湖边也找到了一条小船，经过一天两夜的漂泊来到梅江河。

　　在梅江沿河她不停地向过往的船只打听阿贵的消息，然而，2天过去了，三妹还没有阿贵的半点消息。第3天黄昏，当她艰难地摇着小船往主航道靠时，一条大船横在她面前。

　　“死妹子，看你能跑到哪里去？”张二陪着张山豹得意地从船舱内走了出来。

进入秋冬的梅江河风急浪高，一阵巨浪过来把三妹坐的小船打得下下摇晃。

　　“前脚才出虎狼窝，后脚又听虎狼嚎，三妹有情死唔怕，奈怕无情虎狼嚣。”三妹轻蔑地看了张山豹一眼，接着唱道：“风急天凉浪又高，船小人轻上下摇，我愿做鬼寻阿贵，唔愿偷生被狗牯撩。”

　　三妹唱完连喊三声“阿贵哥”后，不等张山豹靠近，转过身跳进汹涌的梅江河中。

　　三妹跳进梅江河后，给后人留下多种猜测：有的说，她让正在下游打鱼的渔民救起藏在松口的舅舅家；有的说，她被一和梅州籍的广西商船救走带去了广西；也有的说是被一条去韶关的梅州商行救起去了始兴。不管是哪一种说法，三妹没有死则是可以肯定的，如果不是这样，为什么今天的广东梅县、始兴，在广西桂林和不少客家地区都有刘三妹的山歌和故事在流传呢？